“谁在那?”
“姑且算是游客。”李哲闭着眼回答道,“能把手电筒放下吗?”
“那你可得找个厉害的导游才行了。”
守墓人把手电指向了地面,凭着微弱的反光看了看两个人,轻声念叨着,神情放松了下来。
“哦,是你啊。”
李哲听着,疑惑地看着守墓人的脸。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的脸,没有什么特点,至少没有唤醒什么现有的记忆。
“我,”他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认识你吗?”
“不,你不认识。叫我十三就好。”十三把手电切成了弱光模式,指向了自行车,“虽然是自行车,最好还是停在停车区域,不然的话,也许会被鬼偷走的哦。”
年轻的十三把脸撇到一边,自娱自乐地笑了起来,完全没有理会李哲那无动于衷的表情,过了一会,才平静下来。
“你们是柳泉市立中学的学生吧?”
李哲没有说话,低头开了看露在雨衣长摆外的独特深色校服,想起了什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十三转过身,一甩手,又望向了黑暗的山坡。
“唯一值得一看的景点,从那边的台阶上到顶就是了。”
李哲想起来了。
白山公墓,铭记着人们想忘记而又无法忘记的痛苦回忆,四年前的惨剧,是“隐形纪念墙”的所在地。
“小姑娘看上去目标可比你明确的多了呢。”守墓人指了指身后。
直到这时,刚刚回过神来的李哲才发现沈林夕正独自攀上墓园一层层的阶梯。
李哲看了一眼十三,也跟了上去。
“好好待着!我巡完这圈就去陪陪你们!”十三略带兴奋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你知道吗?我突然想到,也许我现在活着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梦。”
她看着李哲紧闭的双唇,等了一会儿,又把视线重新移回到面前的墓碑上,抱着膝盖的双手摩挲着腿,抱得更紧了一点。
“这个世界一直都看上去那么真实,似乎我在这个世界里从梦里醒过来就回到了现实。可是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也总是觉得梦境是那么的真实呀。”
她又有意地停了一停,希望李哲能够回答她。
“我想,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做梦是件很快乐的事,也许不是因为梦里很快乐,而是因为梦和现实不一样。现实很讨厌,梦不是现实,我一直都没有怀疑现在活着的这个世界,把它当成现实,所以觉得现实很坏呢。可是,这个让我觉得讨厌的世界也有可能是梦啊。因为梦里面的人也总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的,而且也总是控制不了梦的。所以也许这根本不是现实,也只是梦而已。也许现实要比现在这梦里好的多了呢!”
李哲呆住了。
似乎情况好转了,他有这样一种感觉,可是在同一个瞬间,他的潜意识推算出的另一种解释也给他带来了不好的预感。
他并不打算置之不理,他得说些什么话转移注意力,可是最终只能笨拙地挤出两个最常用的字。
“是吗?”
然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到这久违了的,几乎听不出感情的声音,沈林夕轻轻地笑了两声。
“你知道困在梦里面的人会怎么醒过来吗?从高楼突然掉下去,或者掉到水里,或者有一辆火车从身上开过去。嘛,反正好像就是死。”
李哲震颤了。
不同的推导方式,同样的结果。
“也许在醒着的那个世界,爸爸妈妈还在吧?”
沈林夕静静地望着月光下刻在墓碑上的两个名字。
“爸爸妈妈总是在工作呢,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我只要有梦就足够了,睡着了的话照顾起来总是很方便的。所以说他们的消失——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笑了一声,但马上咬着嘴唇,低下了头靠在膝盖上。
“我想坐在这里陪他们一会呢。也许,睡一会吧,如果可以的话。”
她蜷缩着,一动不动了。
李哲静静地呼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看着粗糙的石头地板间黑暗的空隙。
同情?
充满悲剧历史的角色,从来不缺。
李哲转过头来,看到十三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叠薄毯,还有一个低矮的蜡烛。他只摇了摇手里的蜡烛,因为薄毯已经被李哲接了过去,搭在沈林夕身上。
“有驱蚊的效果哦。”
这下十三只是插着腰看着李哲蹲在她身前,把已经点燃的蜡烛静静地放在地上,温和的黄色烛光映照在浅色薄毯上。
“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站起来,在阶梯之上,十三似乎在等着他。
“欢迎来到隐形的纪念墙。”
四年前,在以柳泉市为首的全国各大城市里,发生了学生公开自杀事件。
当然,这种事每年都会有那么几起,没有人能指望它们会消失,就好像不能指望人不生病一样,这种旧闻通常都被草草应付过去了,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即便是被曝光的,也被认为是相互孤立的稀有事件,唯一几篇专家学者们发表的评论,也只是把原因归纳于青少年青春期的浮躁状态,认为他们通过媒体了解到其他个体的事件后,为了引起相同的注意而作的模仿行为。
“媒体应该尽可能避免报道这种新闻,”其中一篇文章说,“这样的少数极端案例不仅没有代表性的社会意义,而且可能会因为媒体影响力的宣传让更多的学生做出这样的行为。”
但是学生公开自杀的消息仍然在不断地出现。虽然各个学校都在有意识的封锁,主流媒体也没有参与报道,消息却开始在不同地区与学校之间起源和扩散。属于各地学生的私人社交网络账号首先成为这些消息的主要传播工具,各处都流传着不同的自杀人数,不过它们的共同点都是在不断地增长。这些消息开始在各个城市流传,它成了另类的茶余饭后话题——家庭扮演了重要的传播角色,学生们在家庭餐桌上向成年人提起他们在网络上看到,来自身边同龄人,甚至是亲眼目睹的惨剧。虽然没有见到有组织的公开讨论,主流媒体也默契地集体失声,但是信息确实在向社会各界渗透。
就在压抑气氛随着时间逐渐堆积之时,一种新出现的先前被认为在成年人中只会引起重感冒症状的流感病毒,在传入校园后被发现在青少年群体中能够导致死亡。社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恐慌了起来,政府不得不发布大范围的停学命令,要求学生留在家中,以避免可能的传染,甚至连防化部队都被派出以对部分感染者进行强制性的隔离。虽然事后一度有言论认为这一系列举动是过度反应,但被隔离的感染者中出现的少数死亡案例还是使得争议延续了下去。不管如何,这场神秘流感在短时间内被压制,其所造成的损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大,然而在这次事件中,社会各界对与青少年群体相关信息的极度敏感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强制停学命令即将解除的前夕,一篇都市小报的文章正式引爆了社会的敏感神经:文章首次将流感事件之前从未被主流媒体所提及的各地中学生公开自杀现象搬上了台面,并联系在一起进行分析。文章注意到,在流感事件中政府发布强制性的停学命令后,新出现自杀事件的数量便开始锐减。
“我们应该正视社会曾经想要在沉默中无视的悲惨事实,并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文章说到,“为什么当祖国的未来因为非常原因短暂地脱离我们的教育系统时,他们不再那么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在这些不约而同的惨剧之中,孩子们到底想要发出什么声音?”
有趣的是,这些相似而数量重多,但相互之间却无法直接看到联系的事件,既不是起源于某个特定地理位置,个人,或者时间节点,又没有代表性的共同符号,标签和团体,所以当有人想要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概念命名和讨论时,往往会觉得无从下手。不知是否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当主流媒体开始疯狂地议论这时间上不是新闻的新闻话题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起源于那都市小报的简单又复杂,糢糊而委婉的命名。
惨剧。
李哲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面前黑色石墙上一个个已经划分好的空着的的方格。不远处低矮的石墩路灯发出的微弱亮光在墙上打出一层薄薄的阴影。
这是为四年前的惨剧而建,却从来没有完成,隐形的纪念墙。
“墙上的这些方格里,原本计划是要刻上在惨剧中离去的那些名字。然而当墙建好了,问题也来了,”十三解说着,“没有人统计过名单。”
没有人有名单的原因,和惨剧之所以只能被命名成惨剧的原因一样。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标准判断谁应该在名单上,当然,也许他们也不愿意去判断。不论结果如何,它都只能是这个社会脸上的一块疤痕。
“你知道,如果真的有人用心去调查那些自杀的案例,特别是去寻找他们之间具体的联系,一定会有非常有趣的发现的。”他诡异地笑了笑,“你可是这个月唯一一个来到这最顶上的人。至于那些如何痛心疾首的专家学者们,那些权威人士们,没有一个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顿了顿。
“不过确实留下了不少东西呢。”
自然而然的,教育制度了成为所有攻击的标靶。
在压力之下,教育改革的新方案,顺理成章地得到了通过。
教育革新实验区。
各个教区被赋予权力制定自己的教育政策,并将这些政策首先在作为整个教区内核心的模范学校施行和实验。
柳泉市立中学就是位于南方的第二教区示范学校。
“你似乎对于讲述那些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的事情特别有热情。”
“可别这么说,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这段历史。”十三耸耸肩,掏出一包香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了。
“十三,”李哲适应了这个名字,“先不说对你的健康,你不会觉得,在亡者面前抽烟,是一种很不敬而又没礼貌的行为吗?”
至少我不是这么想的。李哲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他想知道别人又是怎么想的。
十三吸了一口,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向前一伸,指着李哲身后的墙壁。
“一块大石头。他们的身体不在这下面。灵魂?估计也不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复制,摘抄,书写的名字,都不在这里。亡者面前?”
一个仪式性的物品,脱离了人意识的支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掐灭了烟头,苦笑着。
“你还真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呢。面对高中生总是招架不住啊。”
“十三,你为什么会来干这个工作?墓地管理员?”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被任命了。”
“就这样吗?”
“什么?”
“真的只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一阵微风拂过,十分舒爽。
十三吸了一口气,从背靠栏杆的姿势站了起来,转过身,和李哲一起面朝山脚下的大海,倚在栏杆上。
“我以前,以前我很想不明白,有一些问题。犯了一些错,很严重的错。有一种说法说人死后能够看到整个世界,那一定最懂人世间的事了,所以我就想去找他们了。虽然现在我一个都没见到。”
“真的是非常,非常模糊的理由。”
他们又继续吹了会风。
“今天的风咸味很重。另外,不错的雨衣。”
“别人给的。”
“我知道。”
“李哲?”
回了头,沈林夕站在台阶的边缘有些生怯地看着趴在栏杆上的两个身影。她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扫视了几遍。
“这里是……什么地方?”
“哪里也不是”李哲转了过来,看了大石墙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我想他说得对。”十三把烟头踩在脚底下,扭了扭,又用两根手指夹起来,预备扔到垃圾桶里去。
沈林夕四处环望了一会,最后开了口。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让我看看……嗯,两点多了,还挺早的啊。”
“你倒也和一个我认识的人很像,大晚上精神饱满。”
李哲把自行车的支架踢起来,手握握把,侧着身转过头来看着十三把话说完。
“没关系,以后还会见面的。”
看着已经远去的自行车上的二人,十三有些自嘲地喃喃着。他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外翻,踮起脚,屏住气,用力地向上伸展,保持了一会,放松了下来,拿出了一个手机。
“喂,总机,行动组组长孙圭,接委员长……月华,是我,刚送走了,对,他们一起来的。也安排了。好。”
他刚想挂电话,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委员长,我们行动组现在还管做旅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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